日长勿纵

/童话改写 原作时间 正经走向

冬天当然是冷的。

这是一年里的平安夜，有应景的小雪在飘。道路旁灯火通明的夜总会一遍又一遍播放圣诞颂歌，参差不齐的音量响彻整条街。地上的雪被结伴来往的皮鞋高跟鞋踩踏成黑黢黢的水，积成纤细的涓流，悄无声息地汇进下水口。

花花绿绿的围巾、手套和伞成双成对地穿梭在这里，连带一张张疲累的、娇嗔的、喜形于色的脸。

灯红酒绿，纸醉金迷。

毕竟这里有一场也许没经过组织的小型舞会，小街中央被附近的商家摆上一棵巨大的圣诞树，电子灯光随着嗡嗡作响的圣诞舞曲一晃一晃地闪，渐渐融进朦朦胧胧的雪光里，被路过的北风轻轻一吹，刚好落在人的眼睫上，化成一小滴又落下来，停在鼻尖。

树下的明台伸手拂去鼻尖上的水珠。

他将手又往袖子里缩了一缩，跺了跺又冷又麻的脚，那之下正是一双非常大的拖鞋——那么大，最近他大哥一直在穿着——他离家时太迷糊又太激动，穿错了。

寒风渗入骨缝的瑟缩感刺激得他的小脸苍白如纸，雪落进他不合脚的滑稽大鞋跟里，很快化成冰冷的水，浸得他双脚发红发青。真是又饿又冻，明台闻着身边飘过的脂粉香水和油腻的饭菜混杂起的味道，几乎想吐，肚内却又没有存货。

他的许多火柴都放在他背着的一个旧书包里；他手里还拿着一扎。可是这一整个晚上谁也没有向他买过一根，谁也没有给他一个钱。
 
 




风把雪片吹得斜斜的，一小波一小波地扫来，落上圣诞树上绕着的一圈一圈的装饰灯又融化。

“曼丽，你的蜡烛卖出去几根了——”小小的男孩扭头，看见身后的女孩正乖巧地把手中所有的蜡烛递给一副黑色的皮手套，又红着小脸接过钞票，鞠了一躬——

“谢……”

“先生，您需要火柴吗？”明台犹豫几秒，终于上前一步，抬头打断女孩的话，“也许您可以用火柴来点燃这些蜡烛。”

他大胆地打量着面前低着头的年轻男人；这是一双融着雪与水的眼睛。明台看见了这双眼睛里映出的对面街道上五彩的霓虹光，像一双星。他呆呆地发怔，又赶紧眨了眨眼。

曼丽原本在一旁滞立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身绕向大树的另一边。

明台急急忙忙地又问了一次。

“——您是否需要我的火柴来点燃您的蜡烛呢？”

面前的人终于开口，也许在微微发笑，眼睛于是随着笑容闪动。“我的家里有打火机。”

“可是平安夜的蜡烛用火柴点会更有气氛，不是吗？”明台固执地坚持，“您也许还是需要它们的，先生。并且您可以买来现在就点亮这些蜡烛……”

“我为什么会现在就在这里点燃这些蜡烛？”男人发问，表情冷淡，声音却轻而温和。

“也许……心血来潮什么的，谁知道呢？”明台没想到会遇上这个问题，他耸了耸肩，眼睛又一眨。

男人似乎笑了一下，没说话。明台看向他头上缀着雪珠的碎发，心底忽然有一阵细小的冲动酥痒地爬过。

于是他伸手，替男人抖落发上的雪片。

男人没有去捉他的手，用微怔又尖锐的目光看向他。明台不自然地缩回手，露出一个干净羞怯的笑。他的脸上有了血色，双颊几乎可以说是通红了。

明台看着男人从唇间呵出白气，那团热气在几近凝结的冷空气里停滞成残缺不全的心。男人垂眸，接过他手里的一沓火柴，递上钱。

“你和那个女孩如果愿意，可以来我这里。”

此时的夜已经不浅了，漫路的灯火仍旧照不亮漆黑的天，不大的雪花不断地涌下，一片一片，这是要达到什么目的？没有人知道，明台也不知道。

可当男人温热的气息不经意间呼在他的面颊上时，明台决定告诉他一个秘密，一个他自己私藏已久的、热乎乎的秘密。

“请您……带我去一个安静的角落，”明台猛地抬头对上那对眼角微红的湿润的星，“我需要这样。并且相信我，这对您有好处。”

男人低头望着男孩松软的黑发，有几根不够服帖地翘起，在风里微微抖动。他直起身站了站，最终点头默许，在男孩身侧往街旁岔开的一条小巷走去，一两分钟的路程里替男孩挡了两次醺然而来的车。

街中的喧闹在这里已经平息。巷口立着的路灯壳豁着嘴裂出口子，雪在灯柱旁的暗光里簌簌落下，像是松软的大天鹅绒枕头被撕了开来。风呼呼地灌进来，几个大垃圾桶散出的酸臭味也被裹挟而去，桶身之间蜷着一只身子弓起、瘦骨嶙峋的流浪猫。

男孩停步，发梢一晃一晃。

他走至墙边，看看男人，像是坚定了什么决心。明台搓搓手指头，从口袋掏出另一盒火柴。

“请您看好——”

“——哧！”

那是一根火柴，它冒出了火光。明台把手覆在上面，它便变成了一朵温暖光明的小火花。

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？这条阴冷的黑暗的小巷突然一点一点地褪去颜色，他们脚下所踩着的地面正温软又踏实，因为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落花。原先巷壁位置上现在正立着一排排低矮的树，开出的花烂漫似各色云烟。这朵花一落，那朵花又开，纷纷扬扬落地的花瓣，让嫩绿的春草根本崭露不了头角。

淡淡的微光笼起这一大片园子，桃花李花杏花轻柔地、温温和和地延展至最深的天边。两人面对面站着，男人隐隐约约看见花园尽头升起一缕高而细瘦的炊烟。

他甚至能感到有蜜蜂嗡嗡地穿行其间，还有香甜如蜜的花和春阳的气息。

春天特有的和风拂来，男人脚边窜过一只小兽，——那是只雪白雪白的兔子。它一溜儿蹭到明台腿后，好奇地探出圆滚滚的小脑袋。

“明台——”

这时，远处，一个女人清朗的声音在喊。

“那是我大姐，她在喊我，”男孩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羞涩的笑。

男人看着他，微微点头。

此时明台手里的火烧得那么欢、那么亮。男人侧身，轻轻把手搭上身旁第一株桃花枝。

可就在这时，那一小团火光跃了一下，忽然熄灭。一大片温柔绮丽的春景一下子不见了，他们两人仍旧站在巷尾的寒风里，明台手里只有一根烧过的火柴。

男人立了一会儿，眨眼，眉困惑地皱起。

“这是？”

明台把他小小的下巴一昂，眼睛闪着得意又狡黠的光。

“这是个秘密，我发现的秘密，

“您是我第一个告诉的人，也会是唯一一个。”

男孩严肃地点头，忍不住一抽鼻子，又向前几步握上男人的手。

“这是能看见春天的火柴，”明台的手冰凉，声音却奇异地兴奋。

“您也可以试试！”

明台放开他的手。

男人慢慢展开手掌，看向手里一盒一盒相叠的火柴，它们已经有些被挤瘪了。

他回想起刚刚的场景，忽然微笑。

啊，那可不就是一个孩子的春天。

男人没有怎么犹豫，他用手套轻轻扫下一小片旁边垃圾桶盖上的薄雪，把火柴摞在上面，然后拿起一盒，抽出一根火柴，划——

“只要我划它，就可以看见春天了吗？”男人突然想起什么，回头问旁边的男孩。

明台一拍脑袋：“对了，您得用心想着她，”

男孩又一次故作正经地点头，“想着您的春天。”

——王天风的春天是什么样的？

男人名叫王天风。

——是孩提时屋后那座生机盎然的后山，还是移居巴黎时所见的浪漫如云般的行道树？

王天风微微一笑。

他闭眼，擦亮火柴。

火柴的光在跳动着，四周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。

明台有些耐不住性子。

“您真的用心想了吗？为什么没出现什么？”

王天风睁眼，轻笑不语。

他小心翼翼地罩住火柴的光，踩着地上薄薄的雪水，向巷口走去。

明台忙不迭跟在他后面。

他路过垃圾桶间，听见那只原本冻僵的猫轻轻地“喵”了几声。

王天风继续向前走着，明台抬头望向他的背影，才发现空中飘洒的小雪已经停了，顶上的路灯被雪水洗得崭新，裂口也不显得破旧狰狞。

他们继续走，直至走上大街。

明台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同——吵闹的街市安静了。

街中央的大圣诞树仍然静静地立着，闪烁的彩灯却柔和了很多。树下乞讨的和原本像他和曼丽一样叫卖的老人孩子一个也找不着，只有一些青年偶然驻足偶然相遇又互道祝福。

这条长街上来往行人的衣着和笑容一样朴素又干净，各个年纪的情侣夫妻手挽手慢慢踏过这里，也有匆匆而过的独身青年，裹着厚厚的风衣轻快地走着。尽管还是夜里，明台也发现地上原本污浊的雪水已经流尽，露出清洁干爽的水泥路。

他拖着那双不合脚的鞋，努力跟上男人的步伐，继续往前走。

他隐隐明白了什么，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。

王天风一步一步地走，眼睛不时盯着手里逐渐微弱的火光。

几个孩子欢笑着从他们身侧跑过，女孩子们的辫角一甩一甩。两旁还亮着灯的不过都是些商店，偶尔有和气的店员隔着玻璃向他们笑着打招呼。

明台一一回以笑，一抬头，前面的男人已经停下脚步。

王天风微抬头，望向深邃的夜空。

夜空里竟有星星，寥落却不显得空洞，一颗一颗平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。月亮弯弯地从云后露出一角，光洁得像小女孩儿的肌肤。

“火该灭啦。”男人忽然冒出一句，声音轻快。

明台愣愣，傻乎乎地点头，又急急地大喊，

“一颗流星——”

在火柴熄灭的一霎，明台和王天风都看见了那一颗流星，在天上划出一道光，直直地落下。

刚好停在这一棵大圣诞树顶。

周围安静的人与小店瞬间沸腾起来，圣诞颂歌再次不知疲倦地响起。明台甚至隐约看见圣诞树下还在卖着蜡烛的曼丽，小跑着追一个客人找钱。路上的车嘈杂地摁响喇叭路过他们，溅起地上肮脏冰冷的水——

可明台还是看见，那一颗星，停在那棵大树的顶上向他微笑，温柔又安详。

他相信王天风也能看到，——是王天风让他看到的。

男人和明台站在街道旁，一起静静地看着。

男人抚上身边男孩湿润的、软软的发。

“总会有这样一颗星星，”

男人蹲下身，是和男孩差不多的身高，他一笑，捏了捏男孩的脸，又拍了拍。

“也总会到春天的。”

Fin.

彩蛋：

“您之前说我们可以去您的地方，您的地方是哪儿？”

“一个训练营，如果你去，只要你提了，我让人单独给你做热汤喝，还有牛肉罐头吃。”
 
“我…我想想。”

“我还给你剥橘子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还送你我的手表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还教你，创造春天。”

………………

几句废话：

虽然“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”是我党毛主席的话…但这里也可以当差不多的意思来理解吧。原本想模糊时间地点人物年龄，后来还是选择了原作时期（。）我还查了一下民国有没有高跟鞋和商店夜里开不开门233

推荐去看叶君健老师的译本《安徒生童话全集之五·母亲的故事》

感谢叶君健老师，感谢安徒生先生。

以及，如果发出来反响还不错，也许童话改写可以持久进行……小伙伴们可以点梗（童话）。